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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是我们每个人终将面对的问题

凤凰网   2023-07-12 09:53:21


【资料图】

“养老”是我们每个人终将面对的问题。生育率的降低、预期寿命的提高和家庭结构的改变,让一场“银发海啸”不可避免。

但浪潮之中,是我们的父母和我们自己。因此我们必须发问,是谁住进了养老院?老人们住进了什么样的养老院,又将接受什么样的照护?在当下的养老困境之中,老年人、家属及照护人员如何面对衰老、死亡与照护?

《谁住进了养老院》是一部针对中国养老机构的民族志调查报告。基于在云南昆明历时13个月的实地调查和采访,作者从老年人的视角呈现了衰老和照护的日常,揭示了视自身为“累赘”的住进养老院老人的身体和心理感受。

在飞速发展的今天,老人以及老人的照护者都需要稳定的安全感。如果想无负担地过好晚年,我们必须积极地、勇敢地、真诚地互相关怀。

本文摘选自葛玫《谁住进了养老院》,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所拟,因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你压根儿看不出这是一家养老院!”

午饭刚过,坐在养老院安静的中庭,都看不出这座建筑的本来用处了。宽阔的白色走廊墙上随意贴着剪纸和彩画,角落和门口挂着一札札鲜红的绳结和辣椒。黄色的光线透过上方灰蒙蒙的玻璃穹顶和一排排褪色的彩旗照进来,为这片开阔的公共区域增添了一种梦幻感。

不过,空气太静谧了,正午灼热的阳光将塑料凳和乙烯基沙发晒得黏糊糊的,让人们都躲到凉快角落去了。从围绕主楼层中央区的栏杆探下去,可以感受到从排着一打光滑、棕色桌子的昏暗餐厅里,吹来的凉风。

这里的饭菜煮得又软又淡,吃完后不留什么味道。让人惊讶的是,整栋楼几乎都没有味道,院长带我参观时也反复说道 :“你压根儿看不出这是一家养老院!”

事实上,在不到两年前,这里还不是养老院,而是一家韩国交换生的暑期寄宿学校。在那之前是一家博物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它的许多地方—从凹凸不平的花园石子路到湿蒙蒙的公共区—装饰性大于实用性。

在参观中国各家养老院期间,我常常遇到这种形式和功能上的错位。

电影《妈妈!》

中国的寄宿养老院有国有的、社区的、企业的和私营的,但分化不明确,功能上和命名上都不像西方的养老院、疗养院、退休社区那样区分。对于涉及老年日常照护工作的人来说,在网上快速搜索一下,就可以更准确、有效地了解养老院的快速发展状况。2015 年 11 月,在我调查快结束之际,查到中国有 23,606 家养老院,昆明有 92 家。

我拜访了这 23,606 家机构中的 8 家,见识到各种各样的养老形式,从云南农村山区的免费福利院,到上海月租 20,000 元以上的退休豪宅。我还在老年科和临终关怀病房、私人疗养院、社区养老中心待过,这些也是中国重要的养老阵地。

要想真正了解中国养老机构的当代发展状况和未来形态的丰富潜力,需要理解空间与场所、想象与现实、抽象与具体之间的矛盾。不过,空间和场所是模糊的概念,容易因视角或尺度的变化而相互混淆。段义孚在研究人类对空间和场所的感知时,为如何从人类感受的角度理解这二者变化不定的关系提出了一些见解。

在他看来,空间是容纳运动和自由之处,而场所是运动的停顿之处—“价值的凝固点”,让新的空间由此展开。空间是场所的集合,是大大小小的停顿处构成的网络。空间既在这些停顿之内,也在这些停顿之外,这些停顿处包含着深刻的人性。空间构造反映、塑造、引导着躯体和社会关系。

02

中国养老机构的多样化形态

在中国,养老院的公共形象通常是老人微笑着坐在轮椅上,跟着“红色歌曲”拍手歌唱,身穿制服、体贴的照护人员蹲在他们身旁,笑着鼓励他们。然而在现实中,由于缺乏规范和监管,养老院及其照护质量参差不齐。

公共养老机构有政府的扶持,总体上人员完备、口碑较好,但是只对无子女或有关系背景的人开放。它们往往最容易让研究者接触到,也容易使研究结果出现偏差。

电影《女人,四十》

许多调查型研究显示,养老院生活的满意度很高,老人们称住养老院后身心健康有了改善,比起以前的生活方式,他们更喜欢住养老院;但也有研究发现,中国大陆养老院老人的抑郁症发病率达到38% ~ 46%,台湾地区则高达 81.8%。这不同的结果可能是由于前面所说的养老院质量上的差异。

2001 年,中国民政部出台了《老年人社会福利机构基本规范》,计划到 2022 年建立全国统一的养老机构等级评定体系,但研究者们认为,该规范的落实和监管仍存在很大不足。

养老院的质量较难以衡量。在研究美国养老院时,雅典娜·麦克莱恩从物理空间、环境和体验方面分析了养老院的布置,指出空间的采光、布局对于居住者和访客的体验有很大影响。若昂·比尔在巴西“社会遗弃区”工作时,更为逼真地展现了养老院的疏忽和躯体腐烂的景象与气味。

我拜访的养老机构没有比尔《生命》一书中的那么糟糕,但在下面的分析中,我会结合这两种方法论来描述五家机构的物理空间和感官环境,以便读者对中国养老机构的各种形式有个大概的认识。

私人养老院:玉山老年公寓

拥挤的公交车门抽筋似的拉开,停在一条满是卖手机配件和烧烤食物小贩的人行道上。沿着一条被附近建筑工地弄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小岔路过去,可以看到“玉山老年公寓”的指示牌。

沿着箭头方向,越过一条敞开流动的下水管道和三张破沙发,就是红色的金属门。上面告示写着探视时间为早上 8 点至下午 6 点。透过大门的铁栅栏,我看见门房坐在小值班室的小电视机前,便招手向他示意。

片刻之后,他过来了,一言不发地把钥匙咔嚓插进厚重的门锁里,拉开宽阔的大门,随即回到电视前。还没看清里头的景象,我就被一股气味冲晕了。到处是陈年尿臊味,混合着一片不知何年何月的板结牛奶、水泥灰、油漆、花草、汽车尾气、汗臭和脏衣服的味道。

一进门是一栋脏乱的办公楼,旁边是可容 6 辆车的小型停车场。然后是 10 栋居民楼,每栋 1 ~ 3 层高,可容纳约 300 名住户,另设厨房区、洗衣区和浴室区。这里没有电梯、坡道,上层的走廊和窗户用栏杆和锁封住了。

2 居民楼之间有个露天的中庭,庭院内有个小池塘、一小片乱蓬蓬的竹丛和一个花圃。花圃由护工人员打理,为防老人误入而围上了篱笆。庭院边缘有一圈 1.8 米宽的水泥路,上面有一排排板条长凳,和爬满藤蔓、供居民乘凉的棚架。由于没有娱乐和复健设施,这条路便成了多功能活动空间,总是人影憧憧、热闹不断。

当天冷或下雨的时候,老人就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一个房间一般住 2 ~ 4 位老人,睡在靠墙的双层床上,上铺只堆放物品。有时,护工会睡在房间中央的折叠床上。房间里有木制桌椅,上面一般放电热水壶和辣椒酱罐头。

大一点的楼房还有公共休息室,沙发靠墙边围着,中间放台小电视。房间虽然都昏暗狭窄,但地面打扫得很干净,门窗经常开着,让空气流通。下铺是老人仅有的私人空间,紧挨着墙壁,像洞穴一般。家庭照片和小篮子、小包装的纸巾和零食藏掖在角落里,或挂在床柱上。

私人养老院:幸福晚年老年公寓

幸福晚年老年公寓距玉山老年公寓不到 3 公里,在一条有宽阔人行道和几路主公交站点的主干道上。

锁着的大门也是由一个漫不经心的门卫把守,大门和围绕建筑物的银护栏、厚灌木丛都只有齐胸高。在前方公共区的阴凉处,坐在一排排塑料椅上可以看到外面过往的车流,闻到附近香料市场传来的味道。

两层高的居民楼中大约有 300 个房间,住着 500 来人。楼与楼之间有宽敞的过道,上面点缀着一些圆桌、圆凳和大花坛。头顶上方,高高的半透明天棚可以遮雨,也让高海拔地区的阳光不那么刺眼。

从居民楼外,可以听到休闲室的门口传来乒乓球声和钢琴音乐声。老人和工作人员在亭子里休憩、聊天、织衣物和打麻将。庭院里有老人们种的花卉和阔叶植物,隐约可见一座小庙、按摩室和锻炼区的一角。过道和斜坡上有遮雨棚,确保即使下大雨时,所有老人也能从房间轻松抵达食堂,不被淋湿。房间很宽敞明亮。每间有 1 ~ 4 张标准床位,配有床头柜、椅子、桌子、电视和小卫生间。

一家农村公共福利院

天气好的时候,到云南西北部与西藏交界处的这个小山镇,需要坐一夜磨人的大巴车,再乘小客车多次中转,走一段长长的路;除非运气好,碰到过路的汽车捎带一把,能快些到达镇上。天气坏的时候,如果这唯一的大路也被雨水冲蚀,或滑坡堵塞,就得走更多的路。

到了镇上,很容易就能找到镇子边上的那家福利院。通往福利院的石膏墙上绘着老翁老妪的老式水墨画,塔状顶的红色大门敞开着,无人看守。三层楼高的屋顶上有飞檐,墙漆褪成了灰黄色。中间院子里,桌子和凳子几乎掩埋在及膝高的草丛和茂盛的三角梅中。

老人们聚在低层走廊的阴凉处,倚靠着剥落的水泥墙和斑驳的红廊柱。一些人坐在矮凳上,还有一些直接坐在复合木地板上,一起喝着一瓶白酒—一种烈性清米酒,虽说还不到中午。

走廊里摆着灭火器,扶栏上晾着拖把和衣物。一楼房间的门口有短短的水泥坡道,房间里家具都不多,但挺宽敞。这家福利院收容各个年龄段的人,包括一名 12 岁的孤儿,但大多数是贫困、病残、无家属的老人。

由于这里只住了 20 人不到,二楼的大部分房间都空着。3 窗户上有金属护栏,但从开着的门可以看到简单的床、桌子和椅子等家具。没有电视机或收音机的声音,老人们的娱乐就是把一只温顺的小兔子和一只眼睛水汪汪的小狗传着玩,或者派人去镇上再买一瓶白酒。

一家大型公立医院的老年科

赶在医院交接班的当口来到这里,真是考验人的耐心和信心。17 个楼层只有 4 部电梯可用,所以每当电梯门打开,就有一窝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冲进去,直到电梯载重警报器发出刺耳的鸣响。然后,他们一个个地退出去,直到警报停止,电梯开始颤巍巍地上升。

这是一家综合医院,老年护理科位于最高的两层。每上一层,载重减少一些,等到电梯门在 16 层打开时,已经没什么人出去了。

这两层的老年科采用标准的医院制式,中央是护士台,周围是病人的房间。这一层本来是留给离休干部或高级党员的,所以房间比下面那层的大,每间只有一到两张床位。不过,下面那层的房间以中国的标准来说,也是很宽敞的。大多数有三张床位,都配有床头柜和大衣橱。

这个病区很安静,装修都是无菌白或乳白色。走廊里活动的主要是护士和医生,动作静悄悄的。一些病人由护工或家属陪着遛弯儿,但大多数躺在房间里看电视或休息。偶尔,当对讲机里响起《哦,苏珊娜》的轻快曲调,护士会查看头顶上方的电子屏号码,看刚才是哪个病人按的呼叫按钮。

和我参观过的其他中国医院一样,这里的楼道飘荡着一股轻微的香烟味,混合着常规的体液味和消毒水味。

上海一家私人养老庄园

2015 年秋天,我去参观这家高端养老建筑群时,它尚在建设中。但主楼大厅里那个熠熠闪光的比例模型,让人得以窥见中国精英养老的未来光景。

一位西装革履、面带微笑的向导带我参观了布满自然光和最先进设施的复健区和娱乐区。她停在一个大的电子屏前,演示了老人们如何用它来在一天中随时与医生进行虚拟沟通。

这次参观还见到了配备豪华电器、时髦家具和阳光露台的样板房。老人可以选择一系列的户型和面积,依据个人偏好和照护需求来定制。向导特别介绍了集成化床头报警器和行动探测器,让家属白天随时可以收到老人活动的虚拟报告。每次和照护人员互动后,老人还能使用门口的电子按钮为互动打分,确保给老人和家属一个尽在掌控的养老环境。

电影《步履不停》

由上述案例可见,中国的养老机构形式多样。我在实地调查和同类研究报告中均发现,养老产业遍布着资源配置不均、标准化缺乏和监管力度不足的问题,尤其是在私人机构。以上几则描述是为了说明中国养老机构不是单一的,而是多变的形态 :在广阔而悠久的社会进程网下,诞生出多种新场所和新身份。

不过,在我的研究中,我不是把空间当作封闭的虚无,而是开放的力量,由有形之力和无形之力生成的一种势能 :“空间不是事物排布的(现实或逻辑)场合,而是排布事物的方式。也就是说,我们不应把它视为一种包裹万物的以太,或者抽象为一种万物皆有的属性,而要视为一种连接万物的普遍力量”。而且,我在描述这些“交叉互动”时,更关注的不是体制或等级制方面,而是促进或妨碍这些场所生成的新奇关系和尴尬交往。

03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闭上双眼?

学者们认为,集体的崩塌和个体的崛起导致了社会信任的广泛瓦解。随着社群的缩小,守护家和家人的人变成了不受信任的外人,如保姆和护工。但与此同时,集体的崩塌也有很大的平衡力量。阎云翔指出,夫妻关系和同辈人的关系更加紧密,横向关系加强,而纵向关系减弱。这削弱了传统中处于等级制顶部的人,如长辈的权力,但也加强了原本位于底部的人,如女性和年轻人的权力。

为解释现代中国生活的双重性,及其对个人的矛盾影响,凯博文采用了黄永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的意象。

黄永玉笔下的猫头鹰

在当今这个过度连接的世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了另一层含义,表示“在安息时也有必要的警觉”。根据凯博文等人的说法,睁着的一只眼朝向现代的生活和活动需求,而闭着的一只眼朝向内部的情感和关怀需求。这种外部和内部力量之间“无法缓和或调和”的矛盾,在中国养老机构中比比皆是。

在养老院中,这一矛盾在于,老人们所说的永远不够多的探望,与成年子女多到没法照顾老人的忙碌。对于现代公民,尤其是中国城市地区的人来说,变化的速度和未来的不确定性使得闭上双眼是困难的,甚至是危险的。如果松懈时出了岔子怎么办?这不仅是现代的状况,也是当今老人经历了一辈子的状况。

李奶奶的情况便是如此,她早年要躲避炸弹和挨打,晚年要努力寻找可医保报销的医院和乘上拥挤的公交车。就连住养老院的张爷爷和马阿姨,被关在上锁的大门内,有24 小时的监护,也对潜在的风险保持着警惕。

如果两眼都睁开,看清楚状况,是有很多好处的。在描述照护工作和照护机构时,我力图呈现出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这两方面终究是主观的、不可分割的。

然而,比起睁眼,或许更需要的是闭眼。在忙乱的日常生活节奏下,我们最渴望的是一种深度休息状态,可以抽离、解脱、冥想或祈祷、平寂、释然,以及死去。但要想教人闭上双眼,必须得到稳定的安全感—这来自真正的信任和关心,是空巢所无法提供的。

电影《桃姐》

不过,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作有待解决的矛盾,反映了我的二元思维定式 :要么睁,要么闭,选一个才罢休。它反映了一种种族中心主义,我必须承认,这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成见。

事实上,黄永玉对猫头鹰的看法是准确的。猫头鹰与许多其他鸟(以及水生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睡觉时确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术名词叫“单半球慢波睡眠”,而且研究人员表示,它“与一般情况下整个大脑要么睡眠、要么清醒的互斥状态相反”。

可以想象,就休息而言,一只眼睁着睡觉比两只眼都闭着效率低。然而,它是一种平衡被捕食风险与休息益处的方法。上述研究人员说,既然这是如此常见的一种睡眠形式,不如问 :为什么不是所有动物都这样睡觉?

作为部分解释,研究者们有一个奇妙的发现 :当一群鸭子互相挨着睡觉,比如栖息在一根木头上时,处于鸭群边缘的鸭子 150% 更可能睁着一只眼(一般是外侧那只)睡,而处于中间的更可能双眼闭着睡。这一现象被称为“群体边缘效应”,处于“群体危险边缘”的成员更可能采取单眼睡眠行为。

研究人员进一步表示,我们自以为的双眼闭着睡,是与陆生哺乳动物的社会群体发展密切相关的。

04

真诚的关怀,到底如何实现?

栖息在木头上的鸭子,虽然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猫头鹰那么复杂,但有助于我们理解现代中国的照护与个体化的关系。

在本书的各章,个体化、私人化、自我责任等后改革时代的价值观,塑造了老年人和家属对养老的感受。于是,过去认为人们可以或应当相互照顾的期望,被自我照顾方案取代了。

电影《诗》

从锻炼、存款、信仰上帝到制订应急计划,与我交流的老人找到了自我照顾的方法。然而,自我照顾与亲属照顾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就像5 只睡在 5 根木头上的鸭子与 5 只睡在 1 根木头上的鸭子在本质上不同一样。随着群体规模变小,相应地,更多个体发觉自己处于危险的边缘。

但就现实层面来说,老年人和年轻人的关系有何好处呢?老人和成年子女都表示,代沟和生活方式差异往往使得合居生活不便、麻烦和紧张。不能保证老人就会提供智慧,也不能保证年轻人就能提供良好的照顾。

将“老”字和“小”字合在一起——“孝”表达出长辈与晚辈之间的紧张关系。解决紧张关系、维持动态平衡的互惠努力,就是“关怀”的开始。然而,“孝”不是唯一的关怀来源。表示自我与他人张力的“仁”,也能带来真诚的关怀。

因此,现下国家推行了一些提高社会共情力和“仁”的水平的措施——有让学生到养老院和孤儿院的强制要求性社会实践,以及鼓励志愿者服务。不过,在家庭关系弱化的同时,牟利和形式主义作风大大侵蚀了社会信任,表明在社会层面上,这些可能不是一种真诚关怀的切实办法。

同样,在照护领域,不知道如何才能在当前有限的经济和社会条件下,提供长久和优质的照护——能够闭上双眼休息的那种。如今,许多护工承担了生理和情感照护工作,但他们的角色介于“自己人”和“外人”之间,而且照护是为了自己养家糊口。因此,这些照护方案和自我照护方案一样,在长度和深度上都是有限的。

中国养老形势的现状存在深刻、复杂的不平衡,但同样也有为维持或恢复平衡而不断付出的努力。

要想知道如何解决当今养老的不平衡,关键是不仅要理解中国语境下“平衡”与“和谐”的意义,还要理解这些词本身的独特含义。

“中国”一词的字面意思是“中间的国家”。在英语中,“中”(middle)意味着到两端点距离相等。这是一般意义上“平衡”的概念,通常是指一条直线有一个固定的中心点。通过把一端加长或减短,直到两边相等,便是达到“平衡”。

因此,有评论家称,“中国”多被理解为“中央”的国家,即作为世界中心的国家。但是,“中”字作为《中庸》的主题,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意思。在古汉字中,“中”并非指直线上的一点,而是指轮子的一轴。从垂直的角度说,它是一根长轴上用来平衡两边的“相对点”。由于“中”是动态的—像《中庸》中的“中庸”一样—即便在两个不等重量之间,也是可以达成平衡的。

我们不能指望,个体化和分解化的趋势会骤然逆转。然而,这未必意味着家庭关系或照护伦理的终结。

电视剧《老有所依》

上述动态平衡的道理表明,“对立方实现和谐共生而不是抵抗妥协”是可能的。家是最初的交换,给予所有人维持生命的照顾体验,以及学习照顾规则和节奏的实践场所。不过,这一道德的最终实现在于照顾他人。随着照顾越发成为自我和陌生人的责任,不知道会由什么来代替代际照顾的道德体验。

可以确定的是,至少按幸福晚年公寓住户万龙的话来说,“没有回头路了。旧制度、旧习俗都消失了。一切都是新的,才刚刚开始。我们都在摸着石头过河”。

本文摘编自

《谁住进了养老院》

副标题:当代中国的“银发海啸”与照护难题

作者:[美] 葛玫

译者:刘昱

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

出品方:理想国

出版年:20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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